洪亮吉《机声灯影集》选评

洪亮吉（图源网络）

　　韦散木按：洪北江为乾嘉诗坛一大家，诗主“性情”与“气格”。诗笔于质直明畅中有奇峭之致。舒位《乾嘉诗坛点将录》以“花和尚鲁智深”拟之，庶以其敢言故。《机声灯影集》为洪氏十二至二十岁间所作诗稿。可窥其早年学诗心迹，汲古之深，推澜之阔，以致汪洋恣意。其古体较近体佳。吾辈学诗，或自此知如何由摹古转入创作，不亦善哉？今选录《机声灯影集》诗十五首（诗据中华书局《洪亮吉集》校本），并附浅陋评语，以释愚见。呈读者方家，批评指教！

　　洪亮吉（1746～1809），清代经学家、文学家。初名莲，又名礼吉，字君直，一字稚存，号北江，晚号更生居士。乾隆五十五年科举榜眼，授编修。著有《卷施阁诗文集》《附鲒轩诗集》《更生斋诗文集》《汉魏音》《北江诗话》及《春秋左传诂》等。

　　咏史篇

　　运去矣，籍若何，八千人散汉一歌。时至矣，胜亦武，百二关亡楚三户。噫吁嘻！秦明月，汉大风，恨有竖子无英雄。

　　韦评：三章音韵，三组对比，斐然成章，举重若轻。

　　初三

　　初三花发槛，初五月窥门。

　　楼小难藏影，帘重不隔魂。

　　蛛丝黏镜湿，鼠泪滴灯昏。

　　笛忆参差响，书摩宛转痕。

　　韦评：全用对仗，尾联收笔稍散，然不失中晚唐人之深婉。

　　破晓

　　破晓帘前望，园荒绿欲齐。

　　春知来路阔，天觉过墙低。

　　惊笋有时折，野莺无数啼。

　　萋萋一坡草，踏尔过桥西。

　　韦评：五律中二联渐流转活动。惟首尾稍刻意。

　　中井乡歌为邹翁赋

　　山花只入房，山燕只栖梁。一春绿竹不过墙，一生游鱼不出塘。谁来丈人家，北郭瘦李西溪杨。谁和丈人诗，南巷狂沈东头王。丈人十双田，岁得千斛粮。丈人一陂泽，岁牧千尾羊。嫁女不插花，娶妇但识桑。人间有此太古方，丈人不出中井乡。

　　韦评：南歌音节流畅。善推比。笔法丰富。

　　午睡

　　一树藤花六尺床，餳箫声远绕空墙。

　　幽眠乍起浑无事，新月在天春昼长。

　　韦评：绝句清新自然。

　　题阿房宫图

　　一百万卒长城中，四十万卒新安东。咸阳闾左已尽发，余者内筑阿房宫。小刑鞭笞大刑族，趣就咸阳万间屋。连城跨渭百里余，日月光穷许然烛。秦家筑城非一隅，秦家筑宫连百区。雄心一世至万世，束缚黔首常安居。可怜绢粉今凄瑟，焦土星星野萤出。版屋祠荒赛百虫，阿房赋冷吟残虱。噫吁嘻！愍儒乡，火一日。咸阳宫，火三月。君不见，楚人灰红秦烬黑，汉家龙兴由火德。

　　韦评：章法推比出来，波澜层次分明。

　　芳茂山夜宿

　　节物无端五月前，喧声彻夜扰幽眠。

　　雷穿石壁都成窟，雨挟溪鱼欲上天。

　　深洞三时寒地气，断山十里接人烟。

　　清闲不复营余事，静把《元经》晓夕研。

　　韦评：颔联奇崛。

　　园居

　　十里巢营树，春深客到初。

　　上楼人影瘦，灭烛雨声疏。

　　隔岁书犹读，齐年发共梳。

　　庾郎贫正甚，同此食园蔬。

　　韦评：工切而情深，令人感慨。

　　小池春涨

　　昨宵惊波来，漂去所著屐。

　　下床方欲索，摸得一双鲫。

　　韦评：写春水所涨之大，有趣。

　　独酌谣

　　独酌谣，独酌无所好。生来菖蒲花，不解向人笑。阿三为我提壶，阿二而我行沽。风吹门开，蝴蝶自来。挥之不去，落我酒杯。一杯邀春风，一杯待明月。哜哜嘈嘈声不歇，市上人催酒钱切。

　　独酌谣，独酌无所知。离离春心开，飘飘若游丝。山风为我披襟，百舍为我行吟。楼高三层，月不得升。燐火飞出，光明若灯。上楼钟声三，下楼鼓声四。冥冥濛濛飞雨至，蝙蝠吓人还展翅。

　　独酌谣，独酌无所忧。天边开八地，地上列九州。三江昨饷鯸鲐，百粤复馈离支。何曾开筵，日食万钱。边令之腹，无其便便。一石亦不多，一斗亦可已。琳琳琅琅乐声起，劝客高眠洞房里。

　　独酌谣，独酌无所待。刘伶及杜康，倏忽渺千载。北斗为我持杓，列宿为我餔糟。花开如盘，劝客尽欢。出饮世上，万人围观。牛医既可招，狗屠亦难舍。朝朝夜夜心自写，狂药醉人无死者。

　　韦评：古歌谣写法，诗思极活脱潇洒。然四首实不宜过于整饬。

　　双船行

　　大妹命赋送杨氏表姊归芳茂山。

　　侬家住横山，生长山桥东。昨日出赛神，忘却拜社公。来时船头雨。去时船头风。侬家住云溪，生小绣古佛。归宁无一程，返棹不终日。来时半帆风，去时半帆月。双船遥遥何处分，出得小溪当水门。姊行持香妹持烛，同向晏公祠内祝。

　　韦评：流转有趣。

　　行云

　　行云欲升天，流泉欲注地。同焉出一山，由来心迹异。高高下下一日中，水气转绿云光红。朝云升天暮归岭，只有流泉去无影。君不见，作霖他日遍九州，努力倘逢东海头。

　　韦评：云水周旋，短歌作法，持论亦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