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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诗百话|韩翃:送中兄典邵州

选择字号: 超大 标准 诗教网 发布于2019-04-17   604人浏览

  官骑连西向楚云,朱轩出饯昼纷纷。

  百城兼领安南国,双笔遥挥王左君。

  一路诸侯争馆榖,洪池高会荆台曲。

  玉颜送酒铜鞮歌,金管留人石头宿。

  北雁初回江燕飞,南湖春暖著春衣。

  湘君祠对空山掩,渔父焚香日暮归。

  百事无留到官后,重门寂寂垂高柳。

  零陵过赠石香溪,洞口人来饮醇酒。

  登楼暮结邵阳情,万里沧波烟霭生。

  他日新诗应见报,还如宣远在安城。

  这里选的是韩翃的一首七言歌行。本来是应当连接写的,我现在把它每四句分为一段,段与段之间空出一行,这样,全诗被分为五段,每段是一首七言绝句。读者就容易看出全诗是用三首平韵绝句和二首仄韵绝句交织而成。每四句的音调,无论平韵或仄韵,都完全符合于七言绝句,而不是古诗。但这五段连起来,却是一首七言歌行,或说七言古诗(七古)。这种形式的七言歌行,其特征是以律诗的音调,用入古诗。在盛唐、中唐诗人的七言歌行中,此种作法比较多见,高适的《燕歌行》恐怕是其先例。

  现在按照每四句一个段落的次序来讲,亦就是按照每一首绝句来讲。诗题是“送中兄典邵州”。“中兄”即仲兄,是作者的二哥。“邵州”,即今湖南省邵阳市。“典邵州”,即去邵州作刺史。做州郡的行政长官,用“典”字,汉代人称为“典郡”。去做县令、县长,该用“知”字,汉代人称为“知县事”。到了明、清二代,不用县令、县长,而改称“知县”,又不用“州、郡”,而改名为“府”,于是古代的郡守、刺史,都改称为“知府”了。

  韩翃是河南南阳人,他的二哥从南阳到邵州去上任,大约先向西行,沿汉水南下,渡长江,经湖北而入湖南,过长沙而抵邵州。这是从诗中所叙地理方位推想出来的。

  第一段四句是一首平韵七绝。叙述他的二哥带着从人骑马出发,向西行,入湖北境。每到一城,都有乘坐朱漆车轮的地方官员为也迎送。邵州是个大州郡,管领着一百多个城市,还兼管着安南国。这是夸大得不合事实了。邵州本来是邵阳县,唐贞观十年,升为州。天宝元年,改为邵阳郡。乾元元年,又改为邵州。从县而州,是由于户口增多。从郡改为州,这是唐代政区名称改来改去的结果,与户口增减无关。在唐代,邵州全境东西为四百七十里,南北为三百七十六里。一共只有两个县:一个是邵阳,一个是武岗。两县的民户,在开元年间,一共只有一万八千户(据《太平寰宇记》)。邵州既没有一百个领县,更统治不到安南国。大概韩翃的地理知识很贫乏,把他的二哥吹捧得不像一个刺史,而像一个藩王了。第四句不甚可解。《唐书·百官志》云:“汉制,丞郎见二丞,呼曰左君、右君。”丞与郎,都是七八品的小官,见到尚书左丞,就尊称为左君,见到尚书右丞,就称为右君。此句中所谓“王左君”,也许是指王维,“双笔遥挥”,是指他二哥能诗,不亚于王维。但王维的官职是尚书右丞,似乎应该称王右君才对。也许他的二哥擅长书法,故比之为王羲之,但王羲之的官职是右军将军,也不该用左君。我怀疑此句原文应是“右君”或“右军”,否则,这个“王左君”就待考了。

  第二段四句是一首仄韵七绝。设想他二哥经过湖北时的旅途情况。一路上的诸侯(即地方官)都争着供应住宿和伙食。到了洪池,有盛大宴会;到了荆台,听到美妙的歌曲。洪池,今曰洪湖;荆台,即楚国的京都,即今江陵。到襄阳,有妓女给你唱《襄阳白铜鞮》(襄阳民歌),给你劝酒。在石城(今锺祥县),有人设宴张乐留你歇夜。这一绝中所提到的地方,都在今湖北省,但南北次序,並不符合地理现实。

  第三段四句又是一首平韵七绝。设想他的二哥行到湖南境内的情况。南来过冬的北方大雁都回去了。江上有燕子飞了。这是春天。所以下句说南湖春暖,该换春衣了。湘君的祠庙,闭门对着空山。在傍晚,渔翁在庙里烧过香,都回家去了。湘君、渔父,都见于《楚辞》,是湖南的典故。

  第四段又是仄韵七绝。设想他的二哥到邵阳后的情况。到官就职之后,公事随时办讫,一切都没有积压。官署中高柳垂荫,十分闲寂。第三句“过赠”二字不可解,恐有误字。零陵属永州,在邵阳之南三百多里。这里作者又弄错了地理方位,他的二哥到邵阳去上任,决不会过零陵的。大约他把邵阳误为祁阳了。石香溪,想必在零陵,也没有关系。第四句是说他二哥的治绩优良,使少数民族也对他有好感。在封建时代,少数民族居住的地方,每年春节或腊日,州县官都要请少数民族的头人来喝酒。他们肯来,就表示拥护。州县官以此作为自己能“安抚蛮夷”的政绩。“洞”字或写作“峒”,指少数民族聚居的山谷,现在称为“坝子”。

  第五段以一首平韵七绝作结束。傍晚在酒家楼上为你饯行,从此相去万里,水有苍波,山生烟霭,使我将时时怀念邵阳,好比和邵阳结了情分。不久以后,希望你有新作的诗篇寄来,正如古代诗人谢宣远在安城时常有诗寄给他的堂弟谢灵运一样,这是已把他的二哥比为谢瞻(字宣远),而自比为谢灵运。

  这首诗,就内容而论,不是一首好诗。它只是一段一段堆砌着闲文,没有真挚的思想感情。但从形式上看,显然是作者有意在尝试这一种新体歌行。在作者的诗集中,还有《别汜水陈尉》、《寄雍邱窦明府》、《赠别华阴道士》等好几首七言歌行,也都是用平韵仄韵绝句交织而成。或者二平二仄,或者三平三仄,或者三平二仄,也有二仄一平的,篇幅长短不等。歌行长篇转韵,一般都是平仄交互的。平韵转仄韵,仄韵转平韵。以平声韵开始的,也以平声韵结束。以仄声韵开始的,最好亦以平声韵结尾。但作者有一首《送巴州杨使君》,以仄平仄三个绝句组合,这更是突出的形式尝试。

  这种用许多绝句组成的七言歌行,向来没有人注意。高适的《燕歌行》,评讲者不少,但也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它的形式特征。因此,我选讲韩翃此诗,作为中唐诗人追求文学新形式的一个没有被发现的例子。

 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十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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