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,在中国古典诗歌中,有说不尽的诗情画意,有数不清的名篇佳作。如“清明时节雨纷纷,路上行人欲断魂。借问酒家何处有,牧童遥指杏花村”(杜牧《清明》)。牧童放牛,酒幌微露,濛濛细雨犹如一袭轻纱,若隐若现地笼罩着人和物。诗中创造了一种朦朦胧胧的氛围,宛然一幅淡淡的水墨画。这首诗倘若抽去了雨,诗味就不可能如此浓郁。
雨,作为大自然的恩赐,似乎是那样的平常,但人类如果缺雨少水就难以生存,地球上鱼虫草木等等,如果没有适量的雨水也无法生息相继。雨水与人类生活既然如此密切,因此,很自然成为诗人笔下吟咏的对象。同时由于人们对雨的需求感受不同,或喜或忧,从而创作出千姿百态的诗篇。
农作物需要雨水,就像婴儿需要母亲的奶汁一般。俗话说:“春雨贵如油。”那是因为春雨能够滋润大地,有利于春耕,给农业生产带来勃勃生机。所以古诗中讴歌春雨的诗篇特多,字里行间流淌着喜悦之情。如南宋翁卷《乡村四月》:“绿遍山原白满川,子规声里雨如烟。乡村四月闲人少,才了蚕桑又插田。”迷濛春雨,染绿了山原,农民们怀着丰收的希望忙着插秧养蚕。透过这一画面,我们仿佛感受到农夫们对于未来的憧憬,以及由此而生发出来的喜洋洋的心情。又如杜甫《春夜喜雨》:“好雨知时节,当春乃发生。随风潜入夜,润物细无声……。”写春风春雨,细致入微,全诗不着一喜字,但心头的喜意却跃然纸上。
滋润的雨水,有益于农业生产。风调雨顺的好年景,总是给人们带来丰收的希望。但是绵绵淫雨或久旱不雨,又会造成不幸和灾难。因此,人们称淫雨为“苦雨”、“愁霖”。明万历二十六年(1598),北京等地发生严重旱灾,皇帝甚至每夜焚香祷告以祈雨,著名戏剧家汤显祖写了一首《闻都城渴雨,时苦摊税》诗,加以讽刺:“五风十雨不为褒,薄夜焚香沾御袍。当知雨亦愁抽税,笑说江南申渐高。”申渐高是五代吴国的乐工,当时吴国都城广陵(今江苏扬州)干旱,中书令徐知诰(即后来的南唐开国皇帝)问道:“近郊有雨,何以都城不下雨呢?”申渐高以诙谐的口吻说:“因为雨怕抽税,不敢进京。”诗中借申渐高的典故,抨击明代苛捐杂税名目繁多,写得饶有风趣。事实上,天灾与人祸往往纠缠在一起,密不可分。
其实,淫雨造成的灾害,并不比干旱轻些。且看吴伟业的两首《苦雨》诗:
乱烟孤望里,雨色到诸峰。野涨余寒树,江昏失暝钟。夜深溪碓近,人语钓船逢。愁听惟支枕,艰难愧老农。
响苦滴残更,愁中耳倍明。生涯贪旧业,天意误躬耕。乞火泥连屋,输租潦满城。谁家歌舞宴,彻夜不闻声。
这两首诗写作时间相隔多年,但所表达的内容却有连贯之处。前一首勾勒出江南水乡久雨成灾的凄凉景象。绵绵淫雨,下个不停,田野里汪洋一片,淹没了一切,只有零零星星的寒树撑出水面。洪水泛滥,收成无望,最终遭殃的将是普通农民。“愁听惟支枕,艰难愧老农。”面对灾情,自己却束手无策,深感愧对老农。这发自肺腑的声音,表达了诗人对劳动人民疾苦的关心和同情。
后一首写夜深更残,那淅沥沥的雨声依然不绝于耳。久雨成灾,使诗人愁思难禁,彻夜不眠。“天意误躬耕”,诗人想到的是,久雨耽误了农业生产,言外之意是靠它过活的人们,今后的日子怎么办呢?写到这里,意思已表述清楚,本可以结束了。但诗人意犹未足,笔锋一转:“谁家歌舞宴,彻夜不闻声。”富豪人家面对这场淫雨所造成的灾害,非但无动于衷,而且依然通宵达旦寻欢作乐,沉迷在“歌舞宴”之中。这样的刻画,一层深入一层,给人以“峰回路转”的感觉,使诗所蕴含的深度增加了,避免了一览无余的弊病。如果不是大手笔,是颇难做到这一点的。
在大量的咏雨诗中,有的把雨纯粹作为大自然的景象加以描绘,如王维“雨中草色绿堪染,水上桃花红欲燃”(《辋川别业》),杜甫“鸣雨既过渐细微,映空摇飏如丝飞”(《雨不绝》),陆游“映空初作茧丝微,掠地俄作箭镞飞”(《雨》),刘基“雨过不知龙去处,一池草色万蛙鸣”(《五月十九日大雨》)等等,或描写雨中景色,或表现雨的状态,都从不同角度捕捉雨的形象,加以刻画。但更多的诗篇,则是借咏雨以抒怀。前面所引两首吴伟业的诗就是如此。又如南宋爱国诗人陆游写于光宗绍熙三年的《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》诗:“僵卧孤村不自哀,尚思为国戍轮台。夜阑卧听风吹雨,铁马冰河入梦来。”当时陆游已六十八岁高龄,赋闲在家,但他收复中原的愿望始终未泯,甚至在梦中也念念不忘奔赴前方。所谓“风雨大作”,不过是借题发挥而已,在诗中我们可以感触到一颗跳动着的拳拳爱国之心。
雨虽无情人有情。人们寄情于雨,就会创作出具有艺术生命的东西。记得曾有人说过:“没有感情,艺术生命之花便会枯萎。”这确是经验之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