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见南师久,漫说北群空。当场只手,毕竟还我万夫雄。自笑堂堂汉使,得似洋洋河水,依旧只流东?且复穹庐拜,会向藁街逢!尧之都,舜之壤,禹之封。于中应有,一个半个耻臣戎!万里腥膻如许,千古英灵安在,磅礴几时通?胡运何须问,赫日自当中!
宋淳熙十二年(1185)十二月,宋孝宗命章德茂为使臣,到金朝贺万春节(金世宗完颜雍生辰)。
宋孝宗隆兴二年(1175),宋与金签订了屈辱的“隆兴和议”,确定金和宋是叔侄关系,其中规定每年元旦和双方皇帝生日,互派使臣祝贺。但金使到宋,非常跋扈,宋室待若上宾,而宋使到金,却多受歧视,实际并不平等。南宋有志之士常引以为耻。
章德茂名章森,出使之前,临时授予户部尚书衔,所以称他为“大卿”。陈亮写了这首词为他送行。
“不见南师久”,是说北方的人民很久没有见到南宋北伐的部队了。这让我想起了陆游那首著名的《秋夜将晓出篱门迎凉有感》:
三万里河东入海,九千仞岳上摩天。
遗民泪尽胡尘里,南望王师又一年。
还有范成大出使金国时写的那首著名的《州桥》:
州桥南北是天街,父老年年等驾回。
忍泪失声询使者,几时真有六军来?
他们是同时代的人,说的是同一件事。
但陈亮接下来就说“漫说北群空”,不要因此就说宋没有了人才。“当场只手,毕竟还我万夫雄”,这不就是人才吗?“当场只手”等于说“只手擎天”,独当一面。“万夫雄”,即“心雄万夫”(李白《与韩荆州书》)。这两句是对朋友的赞美,也是对朋友的期许,赞美他有出使金国的勇气和独当一面的才能,又希望他能为大宋争气。
“自笑堂堂汉使”三句,是说我们堂堂大宋的使臣,岂能像洋洋河水东流一样,永远去朝贺金人。“且复穹庐拜,会向藁街逢”,你就姑且再去穹庐朝拜一次吧,相信不久的将来,你会和那些金人在藁街相逢的,意思是说会把他们“悬头藁街”的。“穹庐”是北方少数民族居住的帐篷,这里指金国。“藁街”,本是汉代长安的街名,是当时少数民族使臣和外国使臣居住的地方。汉代陈汤出使西域,斩郅支单于,奏请“悬头藁街”(见《汉书·陈汤传》)。后来就把“藁街”作为处决外族侵略者地方的代名词。
下片一开始,就气势恢宏:“尧之都,舜之壤、禹之封,于中应有,一个半个耻臣戎。”我们是传自尧、舜、禹的伟大国家,虽然现在战败了,但是,如此泱泱大国,难道就没有几个耻于向敌人称臣的人吗?眼前是山河沦丧,“万里腥膻”,“千古英灵”在什么地方?什么时候,雷霆万钧的磅礴之气才能塞于天地之间?这是作者的愤激之言。因为上面虽然说了那么多,但是现实毕竟是“不见南师久”。
作者对此有愤慨,有焦虑,有期许,但并不悲观。“胡运何须问”,敌人的命运还用得着问吗?“赫日正当中”,大宋王朝将有如赫赫骄阳,照耀在天空。
这是一首豪放词的代表之作,读起来比辛弃疾还要豪放。但是,因此也就有人认为陈亮这首词过于直露,违背了“诗贵含蓄”的宗旨,所以算不得上乘之作。如果从宏观的角度看,陈亮的词确实不够含蓄,太直,太露,这也是他终于输辛弃疾一筹的主要原因。但是,对于每首作品,又是需要作具体分析的。送别朋友,朋友是去完成一件于国于己都是耻辱的使命,由此联想到国恨家仇,同时又要鼓励朋友,扬我国威,并且对前途充满了乐观的精神。此时此景,当得如荆轲高歌“风萧萧兮易水寒,壮士一去兮不复还”(《史记·刺客列传》),或者像岳飞一样,高唱“待从头收拾旧山河,朝天阙”(《满江红》)。不管怎么说,读这首词,是会让人感到一种振奋,一种大气磅礴的赏心悦目。清陈廷焯《白雨斋词话》说它“可作中兴露布(檄文)读”。陈亮的儿子陈沆把父亲的词编为《龙川词》,以此为压卷第一首,是有道理的。